30 岁的医生 Nora 在上海的一家公立医院工作，自从中国 12 月 7 日放宽了其严厉的清零政策后，这家医院的紧张局势也在急剧升级。

为了获得止咳药和止痛药等供应短缺的药物，患者与医生经常发生争吵。医务人员在超负荷工作，而且由于人手短缺，被感染者仍需继续工作。

“ 新冠疫情的控制政策突然放松了，” Nora 说，由于问题的敏感性，她不愿透露全名。“ 医院应该提前得到通知，以做好充分的准备。”

在实施了多年的严厉措施，以根除新冠病毒后，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在遭遇抗议以及疫情不断扩大的情况下，突然放弃了其标志性的防疫政策，这让中国为避免其公共卫生系统崩溃而陷入了手忙脚乱。

药品和检测工具的短缺以及物流的中断，正在打乱民众的日常生活。四名医院工作人员告诉路透社，对清零政策终结的规划不足，导致他们不得不应付混乱不堪的重新开放。

世界卫生组织前高级顾问 Kenji Shibuya 表示：“ 我认为，中国原以为自己的政策是成功的，（让大流行）逐步过渡到地方流行的阶段是可行的，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路透社采访的 10 多位全球卫生专家、流行病学家、居民和政治分析人士均指出，中国未能为老年人接种疫苗，未能与公众沟通退出的战略，以及过度关注消灭病毒，是造成中国医疗基础设施紧张的原因。

他们说，在过去的三年里，该国大量的资金投在了隔离和检测的实施上，而非加强医院、诊所的建设以及培训医务人员上。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流行病学教授 Zuofeng Zhang 说：“ 医疗系统没有过渡的时间来为此做准备。” “ 如果他们能把用于检测和封控的一小部分资源用于（做准备），中国在这一政策的转变中会做得更好。”

中国国家卫健委没有回应记者就卫生系统的抗风险能力、医务人员配备、是否有应对住院人数激增的应急计划、严格的新冠病毒措施是否阻碍了医疗能力的提高等问题的置评请求。

官方媒体开始重新校准宣传的口径，在强调奥密克戎变种的温和性的同时，也为中国政府的做法进行了辩护。新华社 12 月 9 日在回顾中国应对新冠肺炎疫情时表示，习近平采取了 “ 坚决的行动，来遏制病毒的传播 ”，这是 “ 正确的做法 ”。

官方数据

包括世卫组织紧急事务主任迈克·瑞安（Mike Ryan）在内的一些专家表示，随着疫情的加剧，有关严重病例和死亡率的官方数据，不太可能反映实际情况。在北京，殡仪馆和火葬场正在为满足需求而挣扎。

自重新开放以来，中国国家卫健委只报告了少数与新冠肺炎相关的死亡病例，从而使中国官方的大流行总死亡人数达到 5241 人，从全球性的标准来看非常低。

与此同时，三周前开始的为老年人接种疫苗的行动尚未取得成果。政府的数据显示，中国的总体疫苗接种率在 90% 以上，但成年人的疫苗强化接种率为 57.9%，80 岁及以上人群的加强接种率更低，仅为 42.3%。

中国已经拒绝推行西方制造的 mRNA 疫苗，研究表明，西方的这些疫苗比中国国产疫苗更有效。10 多位专家表示，如果不能提高风险群体的疫苗接种率，可能会危及中国的卫生系统。

日本新冠疫情特别工作组成员 Hiroshi Nishiura 说：“ 正如我们在香港看到的那样，未接种疫苗的老年人的死亡风险特别高，也许中国的医疗能力很快就会被就医的需求压垮。”

今年 11 月，随着全国各地爆发抗议活动，民众对中国频繁封控和严厉的疫情防控措施的不满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几天后，北京突然宣布放松动态清零政策的规则。

之后，在前线工作的学生为了获得更好的防护和医疗用品，一些医学院发生了规模较小的抗议活动。12 月 14 日，成都一名 23 岁医科学生的死亡，引发了公众对中国医疗系统压力的愤怒。

“ 我们是医院食物链的最底层，” 一名来自中国北方的 26 岁医科学生说。由于担心官方报复，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也不愿透露自己就读的大学。“ 在前线，我们没有足够的自我防护品，我们甚至被要求重复使用口罩。”

投资放缓

由于集中的医疗系统，加之即使症状轻微者，也需要住院治疗，中国寻求根除新冠病毒的努力，加大了医院和医务人员的压力。从 12 月 7 日起，中国政府才开始允许居家隔离。

尽管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不断警告称，大规模的疫情将对卫生系统造成毁灭性影响，但对消灭病毒的执着，导致医疗资源的紧张。

西雅图弗雷德·哈钦森癌症研究中心（Fred Hutchinson Cancer Research Center in Seattle）的研究员 Hong Xiao 等一些专家表示，事实已经证明，清零政策的成本很高，对公共卫生也很危险，它将资金和医务人员分流到大流行的前线，其结果导致有其他疾病的患者无法得到治疗。

但也有一些研究人员则表示，目前，中国医疗体系面临的威胁被夸大了。

但是，官方数据显示，疫情期间，中国对医院床位和医务人员的增长速度等医疗资源的投资有所放缓。虽然总体卫生支出从 2019 年到 2021 年略有上升，但 6 年多来，占 GDP 的比例首次小幅下降，去年降至 6.5%，2020 年为 7.1%，2019 年为 6.6%。

目前尚不清楚有多少资金用于建设隔离设施或提供检测，但据路透社 5 月访谈的一些分析师估计，中国今年与新冠疫情相关的计划支出约为 520 亿美元。

面对感染病例的激增，当局已经在试图迎头赶上。据路透社报道，一些地方政府已经开始通过招标，大量购买呼吸机和患者监护仪。在 11 月 15 日至 12 月 15 日期间，共有 423 份与呼吸机有关的招标，高于前一时期的 283 份和再之前的 200 份。

尽管政府已经改变了宣传口吻，敦促人们除非病情严重，否则就不要出门，但在政府对新冠病毒的危害进行了三年的夸大宣传之后，患者正在如潮水般涌向医院和诊所。

在武汉附近的小城市天门，一名居民向路透社分享了一些照片，他说，被感染的患者被安置在诊所外打点滴。

路透社 12 月 14 日获得的视频显示，在湖北省汉川市，病人坐在车里，通过车窗接受静脉输液。

在一些城市，对于被感染时如何做，缺乏明确的指引，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在北京一家公立医院，一名资深医生表示，除了病人可能在第二天死亡的病例外，所有的手术都被取消了。

“ 在北京一些顶级的医院，多达 80% 的医生感染了病毒，但仍不得不继续工作，” 他告诉路透社。鉴于未被授权接受媒体采访，他要求匿名。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中国每千人拥有约 2 名医生，而德国为 4.3 名，英国为 5.8 名。《世界人口评论》（World Population Review）的数据显示，中国每 10 万人拥有 3.6 张重症监护病床，而美国为 34.7 张，德国为 29.2 张，意大利为 12.5 张。

没有路线图

考虑到大规模疫情可能对重要活动造成的威胁，中国今年还在其他方面采取了一些紧迫的措施，以严格执行清零政策。在 2 月份的北京冬奥会之前，政府加强了流行病控制措施，中国官方媒体也警告病毒的危险。

在习近平谋求第三次连任的中共全会召开之前，当局强调，要不惜一切代价，坚持清零政策不动摇，并警告任何重新开放的风险。

随着习近平加强对权力的控制，他的重点仍然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病毒，但是，领导层并没有公布任何关于中国将如何超越这种僵化限制的路线图。

最近的几周，感染的人数开始飙升，显而易见，新冠病毒已经击垮了清零政策的防线。

但习近平突然调头的后果却是，许多公司在病假政策或防护装备方面没有做好准备，而许多不习惯在家治疗新冠肺炎的普通中国人则涌入药店，寻找治疗感冒和流感的药物。

据地方媒体报道，一些城市表示，症状轻微者，可以继续上班，这加剧了混乱。上海一家医院本周告诉员工，要准备迎接一场 “ 惨烈的战斗 ”。

至少 10 名接受路透社采访的医学专家表示，他们预计感染将在未来一到两个月达到高峰，也就是 1 月 21 日开始的农历新年假期前后。

诺丁汉大学传染病流行病学名誉教授 Keith Neal 表示，类似香港今年早些时候经历的死亡浪潮，是中国大陆 “ 可能发生之事的一个良好参照 ”。

他说：“ 关键的挑战是，在大部分易感人群中，将出现大量的严重感染和死亡，因为他们没有被感染过，也没有接种过疫苗。”

华盛顿大学下属的美国卫生计量与评估研究所上周表示，由于中国突然解除新冠管控限制，预计 2023 年将有超过 100 万人死亡。

就 Nora 所在的上海医院而言，她说，虽然医院没有公开披露数据，但新的感染病例正在上升。医护人员担心会传染给病人和亲属。

她说：“ 医院没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来处理这所有的问题，政策每天都在变化。”

来源：REUTERS；编译：POLARZONE